能樂,亦稱能劇,在形式上是一種音樂劇,舊為"猿樂"的一個支流,猿樂本是一種打諢插科的滑稽劇。
日本南北朝未期(約在一三六O年代),有觀名彌者(本名結崎清次,一三三三~一三八四)及其子世阿彌,廣採宴曲,平曲,曲舞,田樂等文辭,整理內容情節,成立"觀世流能樂",遂成為曲雅幽玄的樂劇。其藝術,由謠曲(歌詞),舞踊,及"囃子"(音樂)三種因素形成。樂器只有四件,曰"笛","小鼓","大鼓",及"太鼓"。
由於觀阿彌父子皆受當時幕府足利將軍之知遇,能樂得漸漸成為武士及貴族欣賞的藝術。尤其第二代的世阿彌,雖是一介藝人,卻自幼在其父調教及名師指導下,讀書識字,才氣縱橫,長大後能與當時的文化人(大部分為貴族及高級武士)應酬交友,詩文往來,能樂在其推動之下有極可觀的發展。足利幕府淪亡後,繼起的豐臣秀吉及江戶幕府的將軍們自德川家康欲下莫不喜愛能樂。能樂在這個時候已登大雅之堂,形成了每次演出就以新木材搭蓋新舞台的習慣。和其他的演藝,不可同日而語了。在當時能樂以外的演藝都在河邊空地等搭建簡陋的舞台演出一些粗糙的戲供庶民觀賞,俗稱"河原乞食"(在河邊混生活的叫化子)地位非常卑微。便是後來侈然成為日本代表性劇藝的"歌舞伎"也是因其創始者出雲"阿國"尚未出現,而只在河邊跳跳舞而已。
德川幕府有鑑於能樂莊重典麗的一面,指定當時尚稱為猿樂的能樂為武士的"武樂",也就是有什麼重大儀式時就演出的官式劇藝。德川幕府歷二百六十四年而亡,能樂也在這幾百年中歷經文人,演員的努力而技藝精進到禪境,內容常帶哲學意味。其情節包羅神鬼冤魂之顯靈,武士義理情感之衝突,男女愛憎之委曲等等。角色有超現實的,夢幻的,及現實的人物。每次的演出,劇碼及角色出現之次序大體以神佛,男,女,狂人,鬼等五個次序出現。
如此來說,好像能劇的情節很精彩,很好看的樣子,其實能劇是"極不易看懂",也極不易看出興趣來的劇藝。但法國劇評人路易思所說,那是一種不易懂,卻叫人會瘋狂地想去一探究竟的藝術。
明治維新後,稱"猿樂之能曲"的能劇。才正式取名"能樂",那是一百年前的事情,當時的能樂已大致是今日的樣式了。
能樂所以一見"無趣",是有原因的,它有背景故事,但戲中情節經常只是那故事中的一小節而已。換句話說,它能將用語言說只要兩分鐘的情節演一個小時或兩個小時,曲調緩慢,旋律單調,動作也緩慢,有時常常靜止不動。這種戲其實是大部分現代人無法耐著性子看完的。但它卻有一種懾人心魂的神秘氣氛,以極反現代或反效率的做法,使人感覺到以效率的觀點,甚至以戲劇理論來批判它是錯誤的。
原來能樂這種藝術,其基本精神就是與效率及既有的戲劇理念反方向的。
戲劇的理論,主張戲劇應以高潮迭起的情節,製造戲劇性的震撼。但能樂卻故意以緩慢而單調的呈現,壓抑戲劇性。使壓抑成為另一種對人心的逼迫,使人感到與"震撼"不同的驚悚----心靈的驚悚。
戲劇的理論重視演員的面部表情及肢體語言,所以自古希臘的悲劇演出以來,所有舞台劇,包括中國的京劇,都以面部的表情及肢體動作取勝。但能劇自觀阿彌以來,除少年演員演的配角外,一概以面具遮面。而且主張以面具的表情才是"真"的表情,人的臉,如假笑,諂笑都是可以假的,沒有面具那麼真,且一具傑出的面具,其在兩小時的戲劇中所能表達的情感及靈感超乎一般人的想像。人的臉根本無法像一具面具那樣固定而凝結,始終主張一種感情或靈念。面具師,不說他們"彫"面具,而說他們"打"面具,他們認為他們是把人的某種很集中的,深沉的感情"打"進了這具面具。能劇的藝術家們相信,面具所表達的還不只是個人或人類表情,它們表達了潛意識的靈性,萬古的憂苦,地獄的恐怖,超現實的意念,及鬼魔的邪惡。但反過來說,面具的表情有時也單純而灑脫。據論者言,能劇的面具中笑的表情只有兩種,第一種笑如住在仙界的隱者三人平日發誓不要踏出仙界界外,但一日飲醉,無意中走出了界外,於是相顧大笑。第二種笑是勇將景清與源氏武士打仗追逐,景清一手抓住對方甲冑不放,但雙方都力氣很大竟將甲胄撕破,於是兩人互看對方,一笑而別。這都是灑脫不繫於心的笑。
戲劇的理論重視演員的身體語言,但能劇的表演動作,遲緩而單調,常常緩到停下來,久久不動。而這個不動都是戲劇情節的高潮。曾有一位名演員演一齣能劇"定家",坐在那裡幾十分鐘不動,但這位名叫六平太的演員,有時動起來像魔術師一樣能使舞台上好像燃燒起來,山嶽移動,連地獄的黑暗都湧上來了。評論家說:必須是如此動的演員,其靜止時才有可觀,觀什麼?當場是得失寸心知了,靜止時的好演員如彫刻品,好的彫刻品是百看不厭的。
戲劇重視配樂,音樂,及配音,但能樂常陷於靜寂。能樂只使用四種樂器:笛,小鼓,大鼓,及太鼓。後三種是打擊樂器,只有笛是旋律樂器。但能樂的笛聲根本只是吹拍子而已,沒有什麼旋律,所以能劇的音樂,在旋律的意義上很單調的。能劇的台詞常常艱澀,艱澀的台詞如果付人聽了也不懂,那麼其功能等於配音而已。配音也罷,音樂也罷,常有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時候。音樂暫停時,舞蹈暫停時,觀眾心情的緊張與氣氛的神秘,支持這段空白之美。
能樂是十分重視這空白之美的,空白是叫人回味,叫人期待,叫人等待的時間,人生因為有期待的空白而美好,能樂將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的理論推演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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